手机摄影/文字撰稿:史振宇
故乡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凰城,故乡有座有名的大山叫北固山。古人曾经题词:固山巍焕。其意为盛大光明,高大辉煌。我们打小就生活在这座山下,每每空闲之时,登山远眺,那山路如同凤凰展翅一般地绵延开来,弯弯山路,辐射向外面的世界。世界如此之大,可少年的记忆永远走不出那里的大山,走不完那里的山路……
春天到来的时候,所有的山头都变成了绿色。如画般的大山里处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,黄土坡成了一个草园子,黄芪、枸杞、车前子、荨麻草等百种草药爬满了山坡,暖暖的阳光照耀着,微微的轻风吹拂着。山路用弯弯曲曲书写了古村落的历史和沧桑,在孩童们游戏的嬉笑之间延续着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
向南北望去,那千转百回的羊肠小道,成了村子、房屋、庄稼和大山之间的纽带。听老人回忆,我的曾祖父就是沿着那条山路从远在晋中的地方,伴随走西口的商队来到凤凰城购置田地,安居乐业。到我爷爷那一辈,战争把一个完整的家弄得支离破碎。爷爷从山路开始了迂回,也加入了抗战队伍,南下井坪,北上呼市。
父亲这一辈,全家务农为生。全村人靠着那片贫瘠的土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大山里,风吹日晒,容颜苍老。父亲在农业社的地头间,行走起来一片山、远望起来一片山、圪蹴下来依旧一片山。只有那千年的星河,依然在不断地流淌,也流走了岁月。
七十年代初,父亲兼职了一份工作,负责全公社的电话、广播线路村村通。他骑着自行车走遍了家乡的山路,自行车骑坏了好几辆,家乡的山路依旧曲曲折折。父亲迎娶母亲的那一天也是沿着那条山路,骑着自行车去的,山路演绎了父母的爱情,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与艰辛,他们用勤劳把一个个日子填满。
那一年,国道从凤凰城北通车了,多年的山路拓宽之后变成了宽阔的沙石路,连接了外面的世界。一条这样的公路缩短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出行的时间。通往县城的时间从半天变为两小时。山村开始热闹起来,国道如同飞天的两扇凤凰翅膀,扇起这片土地上的尘埃,让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燃起了生命和未来的希望。
八十年代初,父母第一次从这里的山路走出。他们坐着长途汽车向北去了呼市,学习了黑白摄影技术;向东去了北京,购置了摄影器材。开设了凤凰城镇第一家农村照相馆。可土地依然是他们的命根子,农闲时给山庄窝铺的村里人照相,农忙时下地务农。
有一年,全村庄稼大丰收。大山的坡地上,到处是收获的庄稼。许多地方根本无法用牛车拉回,只有靠人背。父亲和三叔一大早就去了地里,从我家院子里向东面的魁星山望去,就能看到父亲和三叔背着庄稼下山的身影。那是一个星期天,母亲让我和弟弟给他们送去西瓜。到现在母亲还在说,我和弟弟像猴子一样,沿着山路跑了上去。父亲回忆说,那一次的西瓜是世界上最好吃最解渴的水果了。
农闲时,父母和三叔骑着自行车,沿着凤凰城的山路,跑遍了县里的多个大大小小的村庄,为村里人照相。每到一个村,背景布一挂,喇叭一吆喝,村里的人便蜂拥而至。照一张照片大约是三到五毛钱,如果手头拮据就先赊着,等打了庄稼兑了钱再补上,特别困难的老人,父母就不要了。到如今家乡周边村里的老照片都出自他们之手。父母用镜头记录了农村的欢与喜,纪录了一段历史,也收获了自己那一条凤凰山路上的事业。
在我少年的时候,时常和玩伴们沿着凤凰山路玩耍。春天里,我们骑着自行车奔走在一条条山路上,野花盛开,百鸟争鸣;夏日里,我们骑着黄牛嬉戏在一条条山路上,油菜花黄,土豆花白;暮秋里,我们步行在田间的小道上,烧山药,捉蛐蛐;冬日里,我们约几个小伙伴,沿着山路钻进村南头的王井沟,挑回了冻得发紫的沙棘果来解馋。
那一条条崎岖不平的凤凰山路上,留下了我们童年不可磨灭的记忆,也记录了父辈人贫穷苦难的过去。爷爷在父亲而立之年就去世了,每年清明回老家上坟之时,父亲和我走在那条山路上,他总是沉默着,风在呜咽着,或许那条山路留给父亲的是一辈子无法打开的心结。
我上初三的那一年,在县城南的一个有名的初中里读书,中秋节下午学校放假了,误过了只有通往凤凰城村上午的一趟班车。下午五点我想回家了,顺路搭了一个拉煤的小四轮车。那个寂静的夜晚,沿着凤凰山路,只听见四轮车"突突突"地响,一轮明月挂在天空。山路扬起的土夹杂着车上荡起的黑煤面,回家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,我却成了一个黑黄土人儿。
国道依然是沙石路,只不过比原有的骡马大道平整了许多。记得第一次我和爱人回老家看望父母,恰逢在修路,我们从朔县启程到老家,一路班车颠簸了四五个小时。回家后,我看到妻子崭新的衣服上全是土,脸上、额头和睫毛上也是。我早已经习惯了凤凰山路上的一切,她却一脸茫然,忍俊不禁。
九十年代,乡乡通油路,村村水泥路。富裕后的人们开始改善自己生存的一切,昔日的凤凰山道拓宽后变成了全新油路。我来到了朔州这个小城市里工作,父母也随我们到了这里生活。回家乡的次数越来越少,由于交通便利,好多村子里的孩子都到县城里读书,时不时地听母亲说,张家的孩子考取了大学,李家的孩子在县城里安排了好的工作。
今天,荣乌高速路过凤凰城村,还在那里修建了凤凰城出口。从朔州起身,仅仅用45分钟时间就回到了家乡。家乡作为曾经的老县城驻地,成为晋北地区一个农村旅游点。全村大街小巷道路全部硬化,北固山也重新修缮,复原了过去的历史面貌。
今年清明节回乡祭祖,父亲早早地把我从被窝里打电话唤醒。他怕路上耽搁时间,我开车走高速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回到了村子里。父亲倒显得有点诧异,他说,这么快就回来了?或许,父亲依然沉浸在旧时光里,那古老的凤凰山路,让他回忆了很久很久……
那天晚上,我听母亲说,父亲破天荒地唱起了教我童年时候的一首歌: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,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,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……或许,古稀之年的父亲乐呵了,他豁然开朗,竟然像一个孩子。
父亲平时寡言少语,但时常拿故乡的凤凰山路来教育我们。他说,你看那山路,崎岖不平,弯弯曲曲,没有一条是笔直的,但它百折千回总会到达一个目的地,在沿途的路上还可以欣赏到更美的风景。做人就应该是这样的,能屈能伸,发现美好,永不停息,最终完成自己的理想。
凤凰山路历经无数次地变迁,羊肠小道、崎岖小路、车马大道、沙石国道、柏油公路、高速大路。交通缩短了人们出行的时间,让无数个村落和城市快速连接在一起。而人一生都在路上走,不管走了多远,都无法走出故乡的那个圈子。它时常让我们魂牵梦萦,牵肠挂肚。就连在国外读书的儿子都发来